1梁疏烨「布谷——布谷——」墙面上挂着外观早已斑驳的布谷鸟时钟，那是我们园长最心Ai的宝物之一，据说是她年轻时在国外的跳蚤市场买回来的，虽然是件上了年纪的古董，但那每隔一个小时所发出的提醒音却JiNg力充沛，每个定点总会响彻整间教室，震得我的耳膜都隐隐作痛，有时候还会有小孩子被鸟叫声吓得哇哇大哭。幸好，多亏那只吵Si人的鸟，让孩子们养成了午睡会自动自发起床的习惯，不太需要花时间叫醒他们。不过，最近让我感到郁闷难受的不只有那一声声扰人的布谷鸟叫，还有??「小静老师，今天是我久啾来接我哦！」这双闪闪发亮的眼眸是我最抗拒不了的，尤其当他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和天真无邪的笑容，让我本想装忙逃跑的动作被迫停止。这是我大学生活的最後一年，本以为选了看起来最适合混水m0鱼的中文系，却在前几年多了一条毕业门槛，要求四年级学生需要选择任意一个机构实习一年，最後一个月再做一份书面结案报告，并且强制参与报告发表会，才能顺利获取毕业资格。不知道这到底是谁想出来的烂规定，害得好多人本来想提早找工作的计划只能往後延。原本，我在学校附近找了间经常路过的补习班投履历，面试b想像中更顺利，最後也幸运的录取，没想到却在到职日那天，被班主任私下委托，说他们缺的其实是幼儿园的代理老师，原本的老师请了育婴假，他们已经发了好久的求职讯息，都找不到适合的人选，才藉着补习班的名义同时徵才。因为是私下委托，算起来并不合法，但班主任再三允诺，说会支付我b行情更高两倍的酬劳，我代课的班级也会安排较好控制、听话的学生，甚至保证教室里绝对不超过五个小孩，面对对方如此恳切的请求，我最终还是没有抗拒两倍薪资的诱惑。老实说，我并不算特别喜欢小孩子，尤其对调皮或者Ai哭闹、耍赖的类型最没辙，实习第一天，就有臭小鬼在午餐时间不乖乖吃饭，故意跑给我追，结果自己摔了一跤、PGU朝地，哇哇哭了半小时，害得我差点入职即离职。不过，也有不少乖巧懂事的小天使，不需要疾言厉sE，一个眼神就能读懂空气，偶尔的童言童语让人心房暖洋洋的，让人喜Ai到想狂亲好几口。最好的例子就是我眼前这个小家伙，不停朝我眨着水汪汪大眼睛，脸颊粉nEnG得像饱满的水蜜桃，他的名字叫做子羿，是班上和我最亲近的孩子。一开始的相处并不顺利，子羿很怕生，遇到不熟悉的人就会躲避，和他说话还会装作没听见，因此，刚来的前几周，我和他几乎说不到五句话。直到接近中秋节，听到园长和其他老师聊天才知道，原来子羿来自单亲家庭，爸爸在他刚出生没多久就因事故离世，是母亲与娘家亲人一起养育他。虽然他没见过自己的爸爸，但是妈妈和外婆告诉他，人们Si後都会飞到月亮上，成为月亮的使者，守护这个世界和还活着的亲人和朋友，所以子羿很喜欢月亮，每天都会在纸上画出不同模样的月亮。於是，我趁着子羿投入绘画时凑到他身边，悄声告诉他：「我也很喜欢月亮喔。」起初，发现我凑近，子羿满脸防备，却没有躲开我的靠近，於是我继续说着自己的故事：「全家最疼我的我的爷爷和子羿的爸爸一样，都到月亮去了。小时候，我常常趁着半夜躲在棉被里偷偷哭，後来，我的妈妈告诉我，如果我很思念爷爷的话，就和月亮许愿吧！因为月亮是掌管愿望的天神，而且月亮的耳朵很厉害，一定会听见我们的思念。」我的话语对五岁的男孩而言也许并不容易理解，我也不知道子羿听懂了多少，那天放学回家前，他安静的把手上画完的图画纸放在我的面前，小声说道：「这个送给小静老师。」从那天过後，我和子羿成为了最要好的朋友。我很照顾子羿，偶尔还会被其他老师调侃，问我要不要考虑也生一个儿子，一定会和子羿一样可Ai，有时连园长也会加入行列，要我乾脆收子羿当乾儿子，子羿的家人都很喜欢我，一定会举双手赞成。本来，我总是笑着听听这些玩笑，再解释自己只是心疼子羿年幼失怙的遭遇，才会对他格外用心，直到最近发生的cHa曲，让我意识到，「特别照顾子羿」这件事，好像应该早点停止，偏心的代价果然不容小觑??「久啾！」门口的风铃发出清脆的敲击声，子羿轻快的脚步从我身边快速掠过，朝着门口的方向冲刺，对门口站立的男人送上一记飞扑。「不好意思，我来晚了，会议耽误了点时间。」被喊「久啾」的男人单手抱起子羿，另一手拎着他小书包，朝我露出抱歉的表情。我微微点头回应，对他身上挂着的小无尾熊挥手：「拜拜！子羿。」「小静老师拜拜，明天见！」子羿也开心的朝我挥手，露出灿烂的笑脸後，又转头向那个抱起自己的男人滔滔不绝的分享今天在幼儿园发生的小故事。当我想趁着没人察觉的缝隙开溜时，男人再次开口：「还没下班吗？要不要我送你？」想逃跑的脚步顿了一下，我连忙回头，堆起职业笑容，礼貌的回答：「还要收拾一下东西，就不麻烦了。」「小静老师再见！」直到亲眼目送男人带着子羿离去的背影，我才终於松了一口气。这家伙有完没完啊??「咦？小静老师，你怎麽不跟子羿一起走？子羿舅舅不是你的朋友吗？」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的如如老师好奇的问，我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想追问八卦的信号。「呃??对，他是我大学的学长，但我们没有很熟。」我尴尬的笑了笑，本来想带过这个话题，身边不知道什麽时候多了一个人影，双手搭在我的肩上，幽幽的抛出了一句：「原来你们不熟啊？我看子羿他舅舅的眼睛都快长在你身上了耶！」我往旁边瞪了一眼，用只有对方能听见的声音恐吓他：「宋知宇，你敢再拆我台，明天我就把你大二那年喝醉在宿舍门口抱着柱子大哭的丑照传给你的亲亲小宝贝。」他抿起唇，做了一个拉上拉链的表情，本来等着吃瓜的如如老师发现没办法再挖出更多八卦，也只好m0m0鼻子离开，教室里剩下我和知宇。知宇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们高中同班了三年，大学也填了同一所学校，虽然选了不同科系，仍然天天玩在一起。他是电视剧里经常出现的那种富二代，家里有挖不完的矿，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大少爷，之所以会和我一起在幼儿园工作的原因是，某次下班前，知宇到幼儿园找我一起吃晚餐，被站在门口和家长谈话的园长一眼相中，说他身材高挑、面貌亲切，小朋友一定很喜欢他，我们园里实在很缺一位男老师镇压那些不听话的小皮蛋，没想到知宇一口答应，只因为他觉得生活太悠闲了。高一刚入学，知宇坐在我隔壁，因此慢慢有了交集，下课一起到合作社买零食，当然，大多时候都是他买给我吃，每到放学再一起回家，他家和我家完全不顺路，却每天都先送我到家才自己走回去。那段时间，班上同学总把我们撮合在一起，老实说，虽然知宇皮肤白净、面貌清秀，十足算是位美男子，但我和他之间的相处并非同学们谣传的那样，根本没半点粉红泡泡，更何况，我也不觉得知宇会喜欢我，所以对谣言并不在意。直到後来，他向我坦诚，其实他喜欢的是男孩子，之所以喜欢和我待在一起，是因为他很确定我对他的X向不会有任何偏见，和我在一起，他总是可以很安心，於是，从那天起，我们变得更加要好，尽管仍偶有谣言，却丝毫不影响我们之间的友谊。我们之间几乎没有秘密，所以那些藏在心底深处最晦暗的心事，他也非常清楚??「杨小静，你最好是不要把我的劝告当成耳边风。」知宇皱着眉，狠狠捏住我的脸，「你以为装不熟、当缩头乌gUi就没事了吗？他看你的眼神有够哀怨，非常不对劲。」脸颊被狠狠捏住，我只能发出「唔唔——啊啊——」的声音，他只好不情愿的松开手，又补了一句：「那个姓梁的绝对有问题，要是不想旧事重演就离他远一点。」我无声叹了一口气。知宇说的，我又何尝不明白？如果早点知道他是子羿的舅舅，我绝对不会对子羿有任何的「特别关照」，会躲得越远越好，偏偏我也是到最近才发现他和子羿的关系。我和子羿好不容易建立起互相信赖的关系，除了我之外，他几乎不和其他老师亲近，连知宇都很难和他说上两句话，能怎麽办？我只能想尽办法不和他打照面，每当子羿提起「我久啾」的时候赶紧转移话题，甚至被其他八卦的老师调侃、探问的时候随意打发，除此之外，我还真想不到其他招数了。虽然知道子羿出生在单亲家庭，由妈妈和其娘家扶养，所以在联络簿上面看到家长签名写了「梁」字并不会特别留意，见到妈妈本人也完全没有任何多余的联想。直到上周，子羿联络簿上的签名字T突然改变了，字迹和他母亲完全不同，问了子羿才知道，因为妈妈最近出国工作，所以这几天的联络簿都是舅舅代为签名。询问子羿签名笔迹的那天，他从一早就告诉我，今天下课是舅舅来接，妈妈还特地传了讯息告知，我知道子羿和舅舅同住，却没见过本人，子羿常常炫耀他的舅舅聪明又帅气，会偷偷买披萨和炸J给他吃，两人感情好得不得了，让我也很期待见到这位「传说中的舅舅」。平时准备放学前，我都会在教室里打扫，那天碰巧有工读生来帮忙，闲来没事的我就站在门口和子羿玩黑白猜，偏偏就这麽刚好，与刚从驾驶座下车，迎面走来的男人对上了视线，身边的那个小男孩，兴奋的朝着对方大喊了一声：「久啾！是我久啾来了！」全世界姓梁的人那麽多，我根本不会想起那个早被我遗忘了八百年、「梁子」结很大的梁姓男子，居然会是子羿的舅舅??这几次见面，我知道他总是会盯着我许久，但我始终装作没看见、装作没感觉，并不打算和他有多余的交流，反正子羿平时温和乖巧，也没什麽需要特别联系家长的地方，我没有需要和他特别交代的事。「你少危言耸听，他说不定只是想感谢我照顾子羿。」我把知宇的背包丢到他身上，「你还不走？不是约七点半吃饭吗？再不回家梳妆打扮，约会就要迟到了喔。」「靠，不早说！」他看了一眼腕上的表，骂了句脏话後，便飞也似的跑出教室，我透过窗户还能看见他重心不稳、差点摔一跤的JiNg彩画面。知宇离开後，我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完脑中的思绪和个人物品，提着包包准备下班，才刚和柜台的行政老师打完招呼，余光就瞄见门口停着一辆熟悉的黑sE轿车，一旁还站着熟悉的人。不敢告诉知宇的是，其实这一周来，在他把子羿送回家後，总会像现在这样，多此一举的折返回到幼儿园接我，没什麽骨气的我，从以前到现在，总是很难对他说「不」，例如现在，他只是一个眼神示意，我就像平时温顺听话、坐在教室里乖乖上课的子羿一样，熟悉的打开车门，坐上他的副驾座位。再然後，我会说出那句千篇一律，却从未被当作一回事的抗议。「学长，你真的不用特别来接我。」浪费时间还浪费油钱，根本没必要跑这趟。还记得，我们再次见面的那天，他像现在这样把车停在门口，双眼紧盯着我，本来想装作不熟，所以我喊了他一声「梁先生」，没想到他脸sE一沉，问我：「难道我从学校毕业後，就不是你的学长了？」我尴尬的笑了一声。确实，以前见面总是学长、学长的喊，过了这些年，那看似亲近的关系早已不复存在，也或许，那份亲近根本未曾存在，不过是我的想像而已。最後，没出息的我，还是把称呼改回了「学长」，他原先紧蹙的眉心才终於舒坦了些。「我只是顺路出来买酱油，顺便去超市买子羿喜欢的爆米花。」就算他真的是出来买酱油和爆米花，但距离他家最近的超市和幼儿园完全是反方向??再次见面的学长总是会想出各种奇怪的藉口，虽然知道都是撒谎，但我也没有一次真的拆穿过他，就像我以前也曾经对他说过许多蹩脚的谎言，温柔如他，总是留给我最舒适的台阶，一次也没揭穿我。「这麽多年了，没想过换个地方住吗？」他的声音像一阵春风轻拂，温润柔和，听得我的心房砰砰作响。「住习惯了，也懒得搬来搬去。」从大二到现在，我一直都住在同一个租屋处，已经两年了。升上大四、课变少後，同学们陆续搬回家，除了可以省房租之外，这一年强制在外实习，未必每个人选择实习的地方都离学校近，但我却又续了一年的租约，几乎没有思考就签名。一开始不搬，我自己知道是因为不舍，以至於错过了最适合离开的时机，现在不搬的理由是已经习惯了附近便利的生活机能，反正和房东之间相处得还算融洽，租屋处和幼儿园也离得近，没有特别需要离开的理由。「子羿说，你最近好像没睡好，老是偷偷打呵欠，黑眼圈也变得很明显。」下车前，他递给我一盒蒸气眼罩，味道是我最喜欢的洋甘菊，「听同事说睡觉戴着它能帮助睡眠，你回去试试看。」小孩子的眼眸清澈如星辰，很多大人不敢明说的话，他们总能马上意会。即便我从没说过自己和学长曾经发生过的事，以学长的个X也不可能会对一个五岁的小孩胡说八道，但不知道为什麽，每当子羿提起他最心Ai的舅舅，看向那双闪烁的眼眸，我总是会感到心虚，好像被看穿了心里的秘密一样。「学长自己留着用吧，你看起来也很累。」我把纸盒塞回他手里。大学的时候很少看他戴眼镜，时隔多年不见，他反而经常戴着眼镜，让他的气质看起来更添斯文。「每种味道的我都买了，子羿说你喜欢洋甘菊。」我愣了一下。子羿前几天画画时，在图画纸上面画了玫瑰、薰衣草、薄荷和洋甘菊，问我最喜欢哪一种花？我完全没有思考就回答了洋甘菊，当时没有多心，没想到居然是个小陷阱??「学长??」我想拒绝，但他却只是笑。「利用小鬼头试探你的喜好，很卑鄙吗？」他推了一下眼镜，眼神写满了「别想拒绝」。明知故问??「我的喜好不重要，别??」别再做这种事？别对我那麽好？总感觉，如果把这些话说出口，倒像是自作多情。吞回原本想说的话，我清了清喉咙，「我先上楼了，学长也早点回家休息吧。」才刚解开安全带，他就握住我的手腕，力道不轻不重，似乎还有话想说。「小静。」别开本应重叠的目光，此时此刻，我不知道应该把视线停留在什麽地方。我曾经喜欢他整整两年。身边的朋友一开始都抱持着看戏的心态，就连我也没想过能够坚持这麽久，这份心意我从来没有隐藏过，各种能使出的招数我全都试过，用尽各种方法，只希望可以更靠近他一点。随着时间流逝，那些看戏的、唱衰的人减少了，明里暗里偷偷帮助我的人变多了，好不容易出现了能够靠近他的契机，最後却被我自己亲手粉碎了。这样说也不太对，也许根本没有什麽契机，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和自以为是，在那段被我追求的时光里，学长一直都很温柔，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才让我有了能够靠近他的错觉。例如，像现在这样，轻轻的唤一声我的名字。相识之初，最x1引我的，其实是他的嗓音，低沉温和，给人一GU安心的力量。我曾经非常喜欢，现在却好讨厌他叫我「小静」，会让我误以为，我们共享了那段回忆。「早点休息，晚安。」他松开握住我的手，将手掌覆在我的手背，再一次把蒸气眼罩放回我的手上。以前，我总要找不同的藉口才能感受他掌心的温度，如今却不需要耗费任何努力，就能和他肩并肩坐在一起。可是，如今的我好像已经不好奇他的掌心究竟温不温暖了，内心所产生的波澜也不再是因为「喜欢」而起。我们之间充满了一大段的空白，没有任何联系，也没有人试图寻找过对方，从确定分道扬镳的那天起，我就已经下定决心放弃了??梁疏烨。这三个字，是过去的我每天睡前都会默念好几遍的名字。现在，这三个字对我而言，只是学生联络本上，家长签名栏位会出现的名字。离开前，我没有对他说晚安。